火 (第1/1页)

    

火

    侧边的墙角处，垛着堆整齐有序的乔木柴块，一层层的块状均匀、叠放有致，宛似砌在砖墙旁的装饰。

    白日离去前的灶火还未熄，铁钳拨开厚重的灰烬，挑夹着新添入的乔木块，搭盖在了红燃着的旧炭上。火苗慢慢自炭身爬起，包住了新鲜的乔木，将树皮烧得炸裂、蜷曲、焦黑后，再舔舐上盖顶的铁石圆底。

    挑着炭的铁钳慢慢开始发烫，灶上烧着水的大铁锅，方启用不足一月。琼华正守在灶门前，拨弄着木炭。

    往日拾得的杂木断枝，烧不出如此热烈的大火，来供铁锅生热，夹生的饭菜让人难以下咽。琼华扫了眼，门边现用作熬药的矮炉，那是以往唯一可用的炊具，日日熬煨的各种烂粥，养活了她大半年时光。

    从窗棂外而来的哗哗倒水声暂歇，侧身立在水井前的人，拓着宽宽的肩，弯曲着腰，自井口又打捞出了新装满的木桶。他两手提得平稳，满荡荡的整桶水，未从木板边漾出一滴。

    灶台徐徐上升着的缕缕烟汽，模糊了他的脸。水流激击在缸内，水珠因此溅出，浸进了干黑的土中。

    男人不过来回一两趟的功夫，水已漫过了缸内中线，他看着一点都不吃力。但人若置换成琼华，从井口走到厨门外的水缸处，她次次只能抱起个大半桶的量。

    这赖不得她，她生来力气就偏小，几乎干不了什么太过耗力气的粗重活。所以这灶门内烧着的，墙根边垛着的，不必多谈，自然也是王琅行动无碍后，由他闲暇时在小院里劈好后、搬进的。

    水缸已近满，他有感一般，察觉到了什么似地抬起了头，跨进身来，将余下的半桶水搁放在了灶墙边，眼神一如平常地看不出情绪。

    他瞧着她，是在询问她还需些什么。

    贝齿咬过下唇，琼华松开了手中铁钳，冲人摆摆头，背身蹲下。在他离开前，故作繁忙地寻起木盆，用瓢舀出半盆沸水。

    她面上的妆，难敷进皮，也难掉色，但卸却反是个简易的。仅需将盛出的guntang水，撇除底部沉淀的白水垢，朝里倒入几大勺酸醋汁搅匀，由着吸满酸水的帕子稍稍一搓擦，便能褪去那满皮的土黄色，轻松复原真实的皮相。

    院内已再无水声作响，锅下的火舌上蹿，噼里啪啦地燃爆声炸在耳边，铁锅内的水仍在滚着大泡。

    琼华仔细地用井水再次净了手，起身取下挂在壁上的蒸笼，从一旁的背篓中翻出镇上卖的胡饼，盖上了笼屉。

    灶底的星火飞出禁锢，红亮的灰点飘过她髻下垂散的发丝，琼华身上刚被井水擦过的凉，再度被火炙染得有了热意。

    抬掌拍打下衣上的炭灰，她脑中悠地荡出今日在菜市，无意间听进耳的那几句调笑话。

    一年孝期将满，明年春分琼华便是十七，菜市的贩妇多是些常来往的熟人，早已成家许久。她们熟知琼华的家底背景，虽镇上人人都觉着她相貌差了些，但同是做母亲的，没人不怜她孤身。

    菜市摊位紧凑，几个摊挨着摊，她们笑眯了眼，见了琼华直说她人勤快，是个能吃苦的，二八的年纪，正是成家的好时候，你一言我一语的，个个嘴上不退地欲要争强着替她说媒。

    琼华的意愿仿佛不重要，她的婉拒被误作姑娘家的害羞，且市井里的人，说话向来大胆随意，嫁过女儿的贩妇，单笑说，“等家里有了男人，自会明白其中的好。”

    不等琼华反应，后又自顾自地补了两句，说教到她，“好好的姑娘家，怎么能不许人家呢？”

    想到此，琼华叹了口气，嘴不自知地抿了下，眼前闪过的是那倾长的身影。她想有些地方，她是认可贩妇们的话，毕竟家里有了男人，火是真能烧得更旺。只是这其他的好，她尚且还一概不清楚。